五回岭上,甄五臣的手臂缠著绷带,不知道是被谁射了一箭。
    他迈著步子,在军营中穿梭。
    “大哥!”
    走到郭药师身边,甄五臣小声道:“我下去跟他们拼了一场,这群人不好对付。”
    甄五臣已经是很高的武將了,郭药师比他还高出半个脑袋,身材魁伟至极。
    当年成立怨军八营,他就是个普通人,没有一点资歷,也没有从军经验。
    就是因为长得魁梧,被辽人提拔为一营首领。
    郭药师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
    甄五臣又继续说道:“大哥,孟暖的人还在营中。”
    郭药师点了点头,说道:“將他们送走吧,小心別让女真人瞧见了。”
    “大哥?”
    甄五臣有些不解,他觉得此时投降,未必不是个好主意。
    大哥往日里投降都很乾脆,这次怎么硬气起来了。
    眼看郭药师没有再开口的意思,甄五臣皱了皱眉,也只能扭头离开。
    等到自己这个心腹走了之后,郭药师看向远处的女真营寨,心中莫名的一阵兴奋。
    自己四次易主,便是真的投降了,那陈绍能放心?
    过不了几年,便会解除自己的兵权,让归乡已经是个很好的结果。
    更大的概率是被弄死。
    而女真韃子此次和定难军两虎相爭,势必会有一方败亡,如今看来定难军陈绍的贏面更大。
    即使是女真人真的贏了,也將会是惨胜,他郭药师纵横疆场这么多年,见过无数的廝杀汉。
    能不能打,够不够强,扫上一眼就知道了。
    只要女真人输了.
    自己守住临閭关(后世的山海关),哪怕是放弃燕地,北倚燕山、南连渤海,依然可以据辽自雄。
    辽东经过这一番番的廝杀,反倒是汉人剩下的最多,自己的本部部曲-——怨军八营本就是辽东汉家子弟。
    回去之后自立,才是自己惟一的出路。
    占据辽东之后,休养生息,等待时机,未必不能更进一步。
    就如同当年的鲜卑慕容一样。
    便是女真一路横推,破宋之后,恐怕也容不下自己。
    金国朝堂上,早就有人说自己不可信,要弄死自己,坑杀常胜军。
    只不过如今他们需要自己来稳定住辽燕的局势,所以才暂时留了自己一命,真当俺郭大郎不知道?
    幸亏有定难军异军突起,不然怎么看,自己都是必死之局。
    郭药师这种,屡次背刺別人的货,最了解人心的黑暗,他能不担心別人背刺他?
    可是女真势大,他也没有办法,如今机会来了
    本来降金之后,处处都是死门,定难军就是自己唯一的生路。
    奚王萧干,明知必败,还要回到本族土地上称帝。
    自己要是能带著这五万精兵回辽东,机会比萧干大多了,还有什么好顾虑的。
    郭药师篤定了,自己这种四次易主、手握重兵的人,女真和定难都只是暂时忍耐自己,將来肯定是要动手的。
    所以他根本就没打算效忠这两边的任何一方。
    以他的性格,就算是解除了他的兵权,让他去做一个富家翁,都是极大的痛苦。
    至於为何要礼送这些说客。
    首先若是此事暴露,哪怕是自己主动去女真人面前说清楚,都还是会引起女真韃子的猜忌。
    二来,也是为將来留一条后路,万一定难军胜的太快,胜的太漂亮,自己还是要投降的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看著无功而返的手下,孟暖骂道:“这郭大个子,真是不识抬举!”
    韩世忠隨手拨弄著篝火里的柴堆,道:“他不降就算了,今日我看常胜军下来作战,来的人並不多。这段时日以来,被充作炮灰的,也没有几个打著常胜军的旗號。”
    “看来韃子对他们还算不错,至少比对契丹和杂胡要好。”
    一群人在討论韃子的战法的时候。
    殊不知,完顏希尹也在看著他们。
    按理说,失去了广阔的云內,女真人手里的劳力生口已经不够用了。
    但是完顏希尹却不在乎,因为他知道,这次两路人马合兵,南下侵宋,本就是一场豪赌。
    这时候,自己守住五回岭,投入什么筹码都不要紧。
    而且只要守住一段时间即可。
    真攻破了汴梁,自己这里即使失守,也无关紧要。
    把他们放入幽燕、河北,大家再决一死战就是。
    真让完顏希尹头疼的,是宗翰竟然又被拦住了,这次到真定府就打不动了。
    上一次宗望南下,可是横扫河北,甚至在京畿附近,也没有遇到敌手。
    南人军马无不是轻轻一撞,就丟盔弃甲,还不如契丹人。
    如此一来,西路军出身的这些,岂不是永远被人压著一头。
    看著城寨下定难军的营寨,完顏希尹心中愈发烦躁。
    怎么就叫俺们西路军遇到这群西蛮子,宗望他打的都是什么对手!
    如今他们更是疯了一般,按住五回岭猛攻,甚至都让完顏希尹感到了一丝丝害怕。
    儘管他不愿意承认,但是心里的感觉骗不了人。
    每次跟这群人打,就跟被什么怪物盯上、咬住了一般,他们一旦和你缠斗起来,就化身为那种不管付出多大代价,都不会轻易鬆口的怪物。
    甩不脱,挣不掉,只要打不死他们,他们就不停地找你搏命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过了怀州之后,道路乾燥了不少,曲端所部行军速度增快。
    这是他少有的独自领兵出战的机会,所以曲端格外重视,沿途基本是每到一处,都要纵马观测地形,安排后勤輜重的运输路线,设立岗哨。
    曲端根据斥候的稟报,估计今天傍晚、大军就能到达汤阴镇的金水渡口。
    天上多云,地上有风,阳光时不时透过云层。
    曲端点了点头,今夜或许有雨,他正准备安排在何处扎营。
    前方又有信使过来,曲端带著亲兵和裨將,等一队人马离开大路,驻足在大军队伍的侧边。
    他伸出右手,拉直了在风中摆动的信纸,埋头看了起来。
    哨骑在信中稟报,已於今日下午,先行的輜重队人马,在金水渡口的窄处架设好了两道舟桥。
    而,女真大军一部,绕过了真定府,沿河而下。
    韃子的大军即將杀到大名府。
    曲端看后,不太想多说话,看完信之后,便將奏报先递给身边的裨將。
    寇鱼军看后,忍不住骂道:“这么容易,又被人打到了大名府?这河北东路诸州,莫非都是些娘们从军?”
    曲端声音阴沉,道:“宗泽一个书生,根本不知兵,好端端一个河北,被他守成了漏勺。”
    “这些大头巾,误国误民,尽皆该杀!”
    其实他还不知道,深州、冀州都是杜充的防区。
    宗泽名义上是河北兵马都总管,但是杜充根本不听他的。
    当然,这在曲端心里,也並非理由。你官职在这里,约束不了手下,一样是死罪。
    要是曲端的话,还真是从一开始,就先专心弄死杜充了。
    毕竟他是个连违反军纪的叔父,都能杀来立威的人。
    “將主,我们是按照原本计划,去真定府夹击宗翰,还是去大名府?”
    曲端冷笑一声,说道:“让杜充拦住宗望就是,我们去干什么!一座大名府在手,粮秣輜重不缺,兵员甲士五万有余,再配上周围的辅城,就是有百万军马,也休想攻克。”
    “那我们去真定府?”
    曲端又摇了摇头,说道:“去濮阳,在白马、濮阳一线布防。”
    手下都面面相覷,你不是刚自己说了,大名府百万军也打不下来。
    还在濮阳布防作甚?
    他们要是打不破大名府,谁敢绕过这样的雄城继续南下。
    曲端道:“一般將领是丟不了大名府的,但是这个杜充,我看他蠢得很不一般。”
    事关重大,若是按照曲將主的意思,就是要袖手旁观了。
    將来追究起来,岂不是要治罪?
    张孚中问道:“要不派人去太原,请示一番,看代王如何吩咐。”
    曲端冷声道:“我近来想起在银州时,朱令大帅手不释卷,夜夜挑灯而读。朱令大帅乃我钦慕之人,故而有意效仿,昨夜翻书恰好读到《春秋》,书中说『大夫出疆得以专之』,只有无能之辈、无担当者,才会事事请示!”
    “我受代王深恩,刻思图报,今领兵在外,不为其分忧,反而事事烦扰,成何体统!”
    曲端治军极严,见他如此说,便没有人再提反对意见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太原,还没到夜里,前厅庭院里、便飘扬起了丝竹管弦之声。
    府上本来没打算开宴,但是隨著前来河东的人越来越多,尤其是女真东路军再次突破三州,豪门大户更是爭相西逃。
    来人一个个到陈绍府上拜访,自己不好先来,就让女眷探路。
    从早晨开始,人越来越多,一个个的不速之客,慢慢积攒到了能开宴席的地步。
    李玉梅乾脆叫人摆上水果乾果美酒,又请来家伎歌舞助兴,於是很快变得十分热闹,如同在摆宴席似的。
    互相一介绍,彼此都是托关係来的,又存了结交的心思,马上就热络起来。
    大多人都在旁边的邸阁厅堂里,一边饮酒谈笑一边欣赏歌舞;有一些妇人则呆在旁边的一间屋子中吃东西閒聊。
    李清照在房屋里稍微走动了一阵,欣赏著房中的一些书画。
    看著看著,有些累了,便来到屏风前面的一张大胡床旁,垂足坐了上去。
    赵明诚辞官之后,恰好赶上女真南下,赵明诚所任职的地方,处於女真韃子的兵锋所在,经常有韃子前去劫掠。
    於是他们乾脆来这里,投奔茂德。
    这件四四方方的家具看著像是用来坐的,椅子边缘还有扶手,李清照把手臂轻轻放上去,顿时觉得不舒服。
    那扶手的木头用料倒是极好,但是扶手的前端却向上翘著,木头非常硬、小臂放到上面挺硌人。
    不知道木工是怎么做的东西,完全不考虑实用,缠上个软稠也好啊。
    她正抱怨著呢,瞧见前面的木案上,还摆著一只青瓷盘子,里面放著些果蔬。
    李清照顺手拿起一块瓜放在嘴里,这瓜很不错,汁水十分丰裕,她不留神、瓜汁便从厚实的朱唇嘴角溢了出来。
    没来得及处理,此时从木窗里,正好瞧见陈绍扶著一个年纪偏大的妇人,笑呵呵地过来。
    李玉梅瞧见就迎了出去。
    陈绍道:“姑母要来凑个热闹,你服侍著些。”
    “老爷你放心就是。”李玉梅赶紧笑呵呵地挽著陈月仙的胳膊往里走。
    陈绍马上就要走,从窗户看见李清照,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。
    李清照露出幽怨地眼神,十分不满地瞥了他一眼。
    这人还如此轻浮,殊不知他都让夫君误会自己了。
    陈绍见她这般模样,稍微一想,顿时明白,合著以为我调戏你呢。
    他又点了点嘴唇,李清照这才明白,可能是嘴角溢出的瓜汁没揩乾净。
    自己又误会人家了,脸一红隨手轻轻用手指揩了一下。
    陈绍呵呵一笑,他这个人还是很传统的,对於这种青史留名的大才女,有一丝特有的尊重和敬佩。
    这都是在汉家文化长河中,留下很深印记的人,正是他们用美轮美奐的诗词,把汉家文字的魅力,拔高了一个档次。
    诗词之美,和古代的那些建筑一样,是可以经得起反覆琢磨的,看的越深,就越觉得雋永悠长。
    李清照见他要走,赶紧站起身,跑了过来。
    她四下张望,没有瞧见茂德,只能是自己来说,“代王殿下。”
    “赵夫人,何事?”
    李清照微微敛裾,说道:“听说林娘子在贵府?”
    陈绍点了点头。
    “茂德帝姬有些隱疾,想要林娘子帮忙调理一番,还请殿下行个方便。”
    “行啊,隨时来就是。”
    李清照笑著说道:“多谢殿下,说起来上次的事,还没向殿下道谢。”
    “不必客气,你跟帝姬传个话,她想要来时,就让珠儿带她来就是。”陈绍笑呵呵地说道。
    他心底暗道,听说蔡京这个儿子没子嗣,估计是想调理这个。
    不过他根据自己的经验,这事不一定是女的有问题,自己就是撞得那一下,让身体有了气血淤积。
    唯有折氏这种超易孕的体质能怀上。
    经过林娘子调理之后,这段时间不断地开枝散叶。
    李清照暗暗记住,心里却在纳闷这个珠儿是谁。
    等到陈绍走了,她在前厅寻找,终於寻到了茂德。
    两人凑在一起商量。
    茂德有些害羞,说道:“这种事,你跟他说了?”
    李清照赶紧摇头,说道:“我可没说。”
    原来她一直没有身孕,便怀疑是自己身子有问题,想要让林娘子给她调理一番。
    李清照突然道:“对了,他说让珠儿带你去,珠儿又是谁?”
    茂德微微皱眉,想了一会儿,突然脸刷的一下红了。
    她左右看了看,凑近李清照耳边,做贼似得小声说道:“嫂嫂闺名叫宋宝珠。”
    李清照的脸也红了,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,眼神都是那种又害羞,还莫名地有些激动兴奋的模样。
    好像是无意中,窥探到了別人的小秘密。
    果然吃瓜是人的天性,妇人更是如此。
    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,李清照没忍住啐道:“他们两个年纪.都能当.私下叫珠儿,大嫂好意思应么。”
    又过了一会儿,李清照突然又小声道:“你说宋嫂嫂,叫他什么?”
    “你快別说了!”茂德羞得伸手就要来捂她的嘴。
    两个人打闹了一阵,又一起举起袖子,捂住脸笑了起来。(本章完)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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