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们真是害苦了朕啊 - 第1章 今夕是何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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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河北,真定府,东临山寨。
    岳飞和几个心腹,坐在简陋的帐中,看著中间的木图。
    其实他已经无须再看,本地的山川地势,双方的兵马位置,他都是一清二楚。
    在开打之前,他就无数次踏足真定府的郊野。
    尤其是在条防线附近。
    张宪的脸上掛著一道伤口,看上去触目惊心,手里捧著一根骨棒,道:“韃子这几日的攻势,没有前几天凶了,是不是又在准备什么诡计。”
    岳飞没有说话,微微闭著眼睛,脑子里浮现的是如今各条战线的信息。
    五回岭无疑是最重要的,听说定难军占了优势,一旦他们打破五回岭,则可以顺势南下包围完顏宗翰这一路人马。
    另一条战线,则十分不乐观,杜充这狗贼守著大名府这般完备的防线,竟然龟缩不战。
    大名府並非是一座城池那么简单,它一旦失去了本身的防御价值,造成的后果是灾难性的。
    韃子可以肆无忌惮地掳掠河北东路和山东诸州。
    宗帅已经带人前去支援,但是恐怕没有那么简单,在空旷的地面上和韃子野战,如今的河北兵马,恐怕还不具备这个能力。
    岳飞一声嘆息,回过神发现手下正在討论韃子的进攻放缓,便说道:“这是宗翰在保存实力。”
    王贵怔住,问道:“女真人也这样?”
    这个『也』字用的就很巧妙,其他人都嘆气起来。
    杜充这廝,何尝不是想保存实力,而且他是真的怕出战时候,被女真人给捉了去。
    想到他平日里竟然是以严酷嗜杀著称,眾人就越发地鄙夷。
    此等人真该千刀万剐,却叫他占据高位。
    当初第一次金兵南下,他就屡次截断自己这些人的粮秣,实在是其心可诛。
    对付自己人的时候,胆大妄为,对付韃子,则变得胆小如鼠。
    岳飞也跟著骂了几句,他早就知道,宗望不会一直不动。
    作为女真出了名的统帅,果然一旦发动,就有雷霆万钧之势!
    此时外面突然进来一队人马,岳飞看著他们,有些发怔。
    他是进过皇宫的,跟著宗泽一起,参与了那场宫变,武阶因此连升三级。
    所以岳飞认得这些人的服侍,好像是捧日军。
    “岳將军。”
    “不敢当。”
    “官家下旨,枢密有令,调將军率所部人马,前往汴梁,守御京师。”
    岳飞瞪大了眼睛,模样看上去有些唬人,嚇得传令兵朝后退了一步。
    “此间正在激战,我若退守京师,这真定府又当如何?”
    传令的捧日军校尉,说话有些哆唆,道:“此乃官家圣旨,外加枢密指派,我等只是传令而已。此乃调兵手令,请將军收好。”
    圣旨
    在此时还是很有份量的。
    传令校尉很快就撤出了兵营,他们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。
    岳飞的手下,大多是河北义军,他们在这里抵挡女真大军,其实也是守护自己的家乡。
    此时要是真撤往汴梁,不就是把家乡父老,全都置於女真铁蹄之下了么。
    谁敢开这个口?
    帐內一片死一般的安静,落针可闻。
    岳飞心中纠结,等了不知道多久,他突然站起身来,说道:“此事分明是朝中有奸人,收了女真韃子的贿赂,要让我们主动放开真定府。”
    “韃子打不过去,就要用此等鬼蜮伎俩,决不能如他们的愿。”
    岳飞说完,就走到桌案前,用铅棒做的笔,写下一封书信,递给张宪。
    “务必要交到宗帅手中。”
    岳飞语气很凝重,张宪是他的同乡,一直跟隨岳飞,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心情。
    岳飞心中很清楚,这种事是不会出错的,肯定是官家的旨意,而且枢密院也同意了。
    自己不肯撤走的行为,已经算是抗旨,或许只有宗帅能保住自己。
    让他放开真定府防线,將家乡土地和父老,拱手送给恶鬼一样的女真韃子,岳飞决计无法做到。
    撤兵到汴梁附近,真就万事大吉了么?
    如今朝廷害怕的,无非是宗望再次打到京畿,可自己若是让出真定府,宗翰的大军也早晚会杀过去。
    这不是饮鴆止渴么。
    还是说汴梁的那位皇帝,只在乎他汴梁城的安危,根本不管河北。
    他见岳飞在真定府打的好,挡住了完顏宗翰,就要把他调到身边来保护自己。
    如此的短视、荒唐而且冷血,如何能服眾!
    要是以前的话,岳飞可能还要考虑很久,但是亲身经歷过上次的宫变,让他对皇权基本祛魅了
    如此皇家,实在很难让人提起多少的忠君之情来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天才蒙蒙亮,潮湿的汤水两岸笼罩著雾气。
    宗泽骑著马,与隨军的文武官员与亲兵人马一道、过了一道浮桥。
    他回头望时,看见了无数士卒的身影,正逐渐从白雾中走过来。
    连成长条的火把在朦朧的空气中,变得模糊不清;
    远远看去,就好像一朵朵漂浮的火烧云。
    没有鼓號之声,一片脚步声中,四周有盔甲等金属轻轻撞击的“叮叮哐哐”响,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,以及马匹的叫唤。
    这就是河北义军,儘管大家都知道,此去危险重重,但是没有怨言。
    因为大家都知道,自己是在为谁打仗,就是为脚下这片河北的大地。
    过河之后,走了几里地,宗泽就皱起眉头来,在不远处的角落里,有一个小村子,村子附近长著一些灌木和一片竹林。
    村子往西,有大片长著荒草矮树、种著菜的旱地,以及一些水稻田。
    靠近之后,才发现这里已经有耕种的农夫了。
    宗泽过去问了几句,农夫倒也不怕,只说早早来浇地,是怕邻居与他抢水。
    “韃子打到这里,隨时都能四下掠夺,杜充究竟在做什么,连疏散百姓也做不好么。”
    “若是韃子的散骑来此,这小村庄,又能活几口人?全都成了韃子的生口,还会给他们提供粮秣!”
    王善冷笑道:“人人都说杜充缩在城中,看来还真是如此,他分明是什么都没做!”
    王善是义军出身,最恨杜充,因为杜充逮住义军就往死里杀。
    即使是投降的,他都砍了去充军功。
    此时前方的哨骑回来,说是不远处就有韃子的踪跡了。
    宗泽只好在此驻军。
    他带著一队人马、骑马从旱地之间的大路往东走,確定好中军的位置。
    然后传令下去,不多时,周围已经陆续有许多军队,开始在附近布阵。
    宗泽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,此时视线在雾气中不太清晰;
    他想著若是女真韃子大军到来,自己该如何迎敌。
    周围的地面上有一些水稻田、小水塘等,不宜布置人马,好像也无法充作屏障。
    此地最好是不要把將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密密麻麻布置在一块儿。
    否则的话,前方一旦顶不住了,很容易往后面挤压、造成全军崩溃;大片密集的阵营也无法增援前方。
    宗泽正在布置兵马,远处有一人骑马赶来。
    看他风尘僕僕的模样,肯定是昼夜不停,宗泽瞧著有些熟悉。
    “你是?”
    “宗帅,我乃岳统制麾下,马军指挥使张宪。”
    宗泽点了点头,岳飞那边是他唯一满意的地方。
    以真定府之地,挡住了宗翰大军,给他们河北军马狠狠爭了口气,大大提升了军心士气。
    张宪把书信递上,宗泽打开之后,越看脸越红。
    最后猛地扔在地上,骂道:“简直是荒唐透顶!”
    “吴敏到底在做什么,枢密院能传出此等军令,岂不是貽笑大方!”
    王善低头把书信捡了起来,读完之后也是一脸疑惑。
    “你回去转告鹏举,无须理会,我自会替他上书!”
    在大宋,如果抗旨的是武夫,那就是天大的事。
    可如果抗旨的是士大夫,尤其是有名望的士大夫,那就不算什么大事。
    搞不好还是一桩美谈,能成为一个人履歷上的闪光点。
    有宋一朝,抗旨的士大夫数不胜数,光是记录在宋史的,就有几十例。
    什么包拯、富弼、文彦博,都是经常斥君的,动輒就把唾沫星子溅到皇帝脸上。
    武官抗旨那叫谋逆大罪,文官抗旨,则是直言极諫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河东,太原府。
    不管是河北烽火又起,还是宋廷中的权力交替,都不怎么影响升斗小民的日常作息。
    太原附近的官道上,迎著东升的朝阳,天地间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。
    大街上的官吏、商贾、货郎往来不绝,一天的生活又开始了。
    正对城內的通化大街上,只见一车一马正缓缓向东前行。
    马车陈旧没有多余的装饰之物,车子一旁还有个骑马的人,马上之人也衣著简朴,一身灰色的长袍。
    他扬起头看朝阳时,朝阳也仿佛在看他,將车马的影子长长地拉在街面上,显得有些落寞。
    骑马的人正是马扩,本来他是要去练兵的,在他们的计划当中,这几年应该是太平日子。
    由定难军在云中,把女真人挡在国门之外。
    可惜,定难军倒是挡住了,他们自己又出了问题。
    当他抬头时,清晨柔和的阳光撒在脸上,鬍鬚翘起,神情有些伤感失落,方正的脸严肃的表情又带著些许不著痕跡的正气。
    自己这群人,自詡正道清流,到头来又得求到陈绍头上。
    还带了一马车的財货,相当於行贿来了.
    关键是,自己这些人,谋划的练兵、夺权,最终的目的,还是针对人家陈绍来的。
    即使是自詡正义,此时心中,难免也会有些惭愧。
    有时候想到陈绍的功绩,马扩都有些心折,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,投到他的麾下。
    男儿谁不愿意建功立业。
    云內丟了两百年,大宋立国到如今,也未曾窥到收復云內的机会。
    结果陈绍半年不到,就全收回来了。
    一般军头,到了这个时候,早就凶威滔天了。
    可是每次见到他,陈绍都是笑呵呵的,对自己客气敬重,眼神骗不了人,是装不出来的。
    马扩看人极准,他如何瞧不出陈绍身上,那些可贵的品质。
    此番马扩是受宇文虚中所託,希望陈绍能出兵驰援大名府,挡住完顏宗望。
    曲端在白马一带的防线,在朝廷看来,颇有隔岸观火之嫌疑。
    快到代王府的时候,只见街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。
    马扩正要躲避,突然在那群人中,传来一个声音:“子充兄?”
    马扩愕然抬首,只见他要找的陈绍,此时正勒马而停。
    他今日也是一身简洁的打扮,根本不像一个代王的穿戴。
    外面一件青袍,里面是雪白的绸缎里衬,头上一块白巾扎在髮髻上,没有额外的装饰之物,显得低调而整洁。
    “大王这是哪里去?”马扩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衫,在马上抱拳问道。
    他没想到,陈绍能在大街上认出自己来。
    “前线送回来一批伤兵,我正要出去迎接。素闻子充兄你在两淮和王太尉练兵,此番来太原,莫不是来寻我的?”
    马扩点了点头道:“既然大王有事在身,我在府上等候就是。”
    陈绍呵呵一笑,“我这一去,不知道何时回来,岂能叫你乾等。这样吧,你隨我一道前去,有什么事在路上就说了。”
    马扩心中感触良多,他身为代王,明明是自己来找他办事。
    他却能处处为自己著想,甚至还怕自己乾等.
    难怪代王能成事。
    马扩也不推辞,吩咐赶车的僕从,去王府等候,他自己则纵马跟上了陈绍的亲卫队伍。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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