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佐荫走到床边,将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柜上,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伸手,轻轻碰了碰任佑箐露在被子外的手臂,依旧烫得惊人。
“佑箐,”她低声叫她的名字,不是“任佑箐”,而是更简单,也似乎更亲密的称呼,这让她自己心头一阵烦躁,可却又生出那些叫她厌恶的柔软将她说服,“量一下体温。”
任佑箐没有动,仿佛真的睡熟了。
任佐荫抿了抿唇,掀开被子一角,动作有些笨拙地将体温计轻轻塞进她腋下,冰凉的触感让任佑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,微微蹙了蹙眉。
等待读数的时间里,沉默在昏暗的房间里弥漫,任佐荫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任佑箐脸上。即使是病中,即使苍白憔悴,那张脸的轮廓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,只是此刻褪去了平日的冷艳锋锐,显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。脖颈上的指痕是她给她打上的烙印。
…好古怪的想法。
“你…”任佐荫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厌恶的,小心翼翼的试探,“昨晚,等了我多久?吃饭了吗?”
没有回答。
任佑箐在装睡吧。
是了,她的眼睫轻颤,她的唇要微抿,可她就是不回答你,以此勾起你的怜爱之心。
让你自己去揣测,直到你自己满意。
无名的火气夹杂着说不清的酸楚猛地窜上来,任佑箐永远用沉默,用这种看似被动承受的姿态,来掌控一切,来让她愧疚。
她的目光落在任佑箐另一只手腕上,那只智能手表屏幕暗着,沉默地记录着主人身体的秘密。她没有思考,伸出手,抓住了任佑箐的手腕,将她的手拉到眼前,另一只手按亮了手表屏幕。
睡眠记录界面。
昨晚的睡眠时长:
0小时0分钟。
上一周的平均睡眠时间赫然在目:
2小时36分。
烫得她心脏骤然紧缩,随即爆开一团炽烈的,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愤怒,
“任佑箐。”
她几乎是低声骂了出来,甩开她的手,力道之大让那人不适地动了动。她盯着床上那张平静的脸,眼睛因愤怒和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而发红。
“你疯了是不是?你真的不要命了是不是?”她压着声音,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,带着颤抖,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?!要这样…这样不惜代价?!要去作践自己的身体到这种地步…?”
……
她不懂,她真的不懂。
……
任佑箐对她的执着,那种扭曲到极致的,混杂着毁灭与占有的“爱”,到底源于什么?又到底要走到哪一步才算完?难道非要耗干她,也耗干她自己,同归于尽才甘心吗?
“我求求你,我恳求你,任佑箐,你不放过我,也放过你自己。行么…?”
……
体温计发出“嘀”的一声轻响,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,任佐荫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抽出体温计。39.8℃。高烧。
她感觉自己要哭了。
看着那个数字,又看了看床上烧得脸颊泛着红的任佑箐,刚才汹涌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,瞬间瘪了下去,只剩下一种无力又尖锐的酸疼。
恨任佑箐的疯狂,恨她的不择手段,可更恨…她这样糟践她自己。
沉默地掰出退烧药,她扶着任佑箐的头,将药片塞进她嘴里,又端起温水,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,任佑箐配合地吞咽,却不曾睁开眼。
做完这些,任佐荫在床边又站了一会儿,最终,一言不发地转身下楼。
厨房里,保温饭煲的指示灯还亮着幽幽的绿光,她走过去,打开盖子。皮蛋瘦肉粥的鲜香扑面而来,温度保持得恰到好处。旁边的小炖盅里,是颜色深浓的醒酒汤,显然保温了很久。
任佐荫看着那碗醒酒汤,愣住了。她昨晚…确实喝了酒,是在她夜不归宿的漫长时间里,一边等待,一边准备的?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,又酸又涨,疼得她指尖发麻。
她该气任佑箐永远能用这种细致到可怕,偏执到极致的“好”,来瓦解她的防线,来让她所有的恨意和逃离都显得像个笑话。
任佑箐又赢了。
即使发着高烧昏睡不醒,她依然牢牢掌控着局面,用一碗醒酒汤,用一周平均两小时多的睡眠记录,用那圈她自己掐出来的指痕,轻而易举地,再次把她钉回了原地。
“混蛋……”任佐荫低声骂了一句,不知是在骂任佑箐,还是在骂不争气的自己。
她拿出两个碗,先盛了满满一碗皮蛋瘦肉粥,然后,她顿了顿,看着那盅醒酒汤,最终还是拿过一个小碗,盛了一些出来。
汤已经不那么烫了,温温的,带着姜和蜂蜜的味道,入口微辛回甘。她一口一口,沉默地喝完了那碗本该在昨夜就喝下的汤。
任佐荫端着那碗粥,重新上楼。
任佑箐似乎真的以为疲惫而睡了过去,呼吸稍微平稳。任佐荫将粥放在床头,在床边坐下。这一次,她没有再问,也没有试图叫醒她。
她只是静静地坐着,在昏暗的晨光里。
……
夜色深沉。
任佐荫终究抵不过连日的精神消耗和一夜未眠的疲惫,在任佑箐床边的椅子上,握着那只依旧微烫的手,不知不觉沉入了不安的浅眠。
黑暗中,那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房间里清明异常,丝毫没有高烧昏沉后的惺忪,退烧药和强大的意志力让她暂时压下了身体的不适。任佑箐轻轻,缓慢地将自己的手从任佐荫掌心抽出,动作轻柔得没有惊动对方分毫。
她悄无声息地起身,赤足踩在地毯上,走向浴室。镜中的脸依旧苍白,眼下有浓重的阴影,脖颈上的瘀痕转为更深的紫红色,在冷白的灯光下触目惊心。
任佑箐平静地注视着自己,洗了个澡,高烧带来的潮红被微冷的水浇褪。
黑色羊绒长大衣将她依然有些单薄发抖的身体严实包裹,长发被她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低髻,用一根简单的簪子固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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